樊遲從游于舞雩之下，曰：“敢問崇德、修慝、辨惑。”子曰：“善哉問!先事后得，非崇德與?攻其惡，無攻人之惡，非修慝與?一朝之忿，忘其身，以及其親，非惑與?”

關(guān)鍵詞：論語,顏淵第十二

　　樊遲陪著孔子在舞雩臺下散步，說：“請問怎樣提高品德修養(yǎng)?怎樣改正自己的邪念?怎樣辨別迷惑?”孔子說：“問得好!先努力致力于事，然后才有所收獲，不就是提高品德了嗎?檢討自己的邪念了嗎?由于一時的氣憤，就忘記了自身的安危，以至于牽連自己的親人，這不就是迷惑嗎?”

　　這段是講孔子的弟子樊遲，有一天跟著老師出游。孔子他教學(xué)也很活潑，不是死呆板，就在教室里面教，常常會帶著學(xué)生去旅游，邊旅游邊教。所以學(xué)生們學(xué)得也很愉快，師生之間的感情也很深厚，真的師生如父子。這一天，他們到舞雩這個地方游覽，『樊遲從游于舞雩之下』，「從」就是跟從，跟老師出游。「舞雩」是在魯國境內(nèi)，這個地方是求雨的祭壇，在祭祀的時候，往往用這些歌舞，這個雩就是求雨發(fā)出的聲音，舞就是用舞蹈來做為祭祀，這叫舞雩。舞雩是一個古跡，也是風(fēng)景區(qū)，是在曲阜城外大概一里的地方，樹木也很多。我們看到，之前在第十一篇，「先進(jìn)第十一」，孔子問這些弟子們，讓他們各言其志，其中曾點(diǎn)就說過，他說，「曰：莫春者，春服既成，冠者五六人，童子六七人，浴乎沂，風(fēng)乎舞雩，詠而歸」。你看，這是講到舞雩。這是曾點(diǎn)講出他那種瀟灑自在的隱居生活，在暮春的時候，春天到了晚春，穿著春天的服裝，帶著冠者五六人，成年人就是冠者，戴帽子的，童子是不帶帽子的，六七人，「浴乎沂」，沂河之上，「風(fēng)乎舞雩」，在舞雩這個地方，享受著那種清風(fēng)的沐浴，歌詠而歸，這是把這個自在的生活講出來。

　　樊遲在這里又跟孔子去出游，雖然是游覽在舞雩之下，可是樊遲很好學(xué)，他抓住空當(dāng)?shù)臅r間就向老師請教，他就問老師，『曰：敢問崇德，修慝，辨惑』，他問這三個方面的意思。「崇德」，根據(jù)《雪公講要》里面講到的，「崇德，修慝，辨惑」，這都是古語。根據(jù)「劉氏正義」，劉寶楠的《論語正義》里面講，這是在求雨的時候，舞雩是求雨的地方，求雨的時候都會講出這三個辭。當(dāng)樊遲來到這個地方，當(dāng)然他就想起求雨的這些辭句，就問這三個意思。

　　結(jié)果孔子就說，『子曰：善哉問』，說你問得真好。然后底下就給他回答，『先事后得，非崇德與』。「先事」就是先做事，「后得」就是然后再想到報酬，這就是所得，那這就叫崇德了，所以「非崇德與」，就是反問，這不就是崇德的意思?所謂崇德，崇是有尊崇、增進(jìn)這樣的意思，增進(jìn)自己的德行。德行的體現(xiàn)就在于什么?只講付出，不講酬勞，這叫德。我們在這個世間是講奉獻(xiàn)，人生的價值在哪?在奉獻(xiàn)，不是在于索取。所以君子只一心地去幫助別人，而不計較自己的得失。甚至幫助別人的同時，也不計較我這幫助別人有沒有效果。只要是好事，只要真正幫助別人的事情，我們就一心做下去，不管會不會成功，所謂但問耕耘，不問收獲。

　　像孔子當(dāng)年就是這個樣子，他非常努力的推行周公之道，希望能夠在一個國家做一個試點(diǎn)，能夠?qū)崿F(xiàn)政治抱負(fù)。一個國家不同意，不能采納他的政治主張，他又換到另外一個國家。雖然在周游列國當(dāng)中吃了不少苦。譬如說陳蔡絕糧，沒飯吃;譬如說微服過宋，在宋國險些被宋國的大夫司馬桓魋給殺害。周游當(dāng)中也不少的磨難，但是夫子一點(diǎn)不在乎，努力認(rèn)真的去推動圣賢之道。這真正的大德，崇高的大德。

　　底下又講到，『攻其惡，無攻人之惡，非修慝與』，這講修慝。攻就是改正的意思，改正自己的惡事，自己的毛病習(xí)氣要把它改過來，一發(fā)覺就改正。像曾子所謂的「吾日三省吾身」，天天都是反省、檢點(diǎn)、改過，這叫「攻其惡」。但是，「無攻人之惡」，不要去找別人的毛病過失，這個很重要。六祖惠能大師說過，「若真修道人，不見世間過」，真正一個修道人，他改自己的毛病都改不來了，他哪有這個閑工夫，管人家有什么過惡?如果我們常常看人家有什么過失，說明自己不是修道人。看人的過，正是自己最大的過。為什么?心很不清凈。內(nèi)心里面的慝，修慝這個慝，你看，從匿從心，匿是隱匿，隱匿在心里頭的東西，就是心中的大惡。所以，只改自己的過，不看人家的過，這叫修慝，修就是修去、修掉心中的過惡。這是君子成圣成賢的秘訣。你學(xué)儒也好，學(xué)佛也好，學(xué)道也好，如果你不能夠真正修這個，沒有修慝，那學(xué)了半天都是搞假的，內(nèi)心都是不能夠清凈平等。

　　下面，『一朝之忿，忘其身，以及其親，非惑與?』這個惑就是迷惑。迷惑的種類很多很多，其實所有的過惡，都是因為迷惑顛倒才會發(fā)生的。如果一個人有智慧，他能夠念念觀照自己的言行，甚至起心動念，他就不會犯過惡。念頭剛起的時候，他立刻就觀照出來，才動即覺，覺之即無，那真的他的過失基本可以說沒有了。孔子在這里舉出一個例子來講這個惑，是講忿。忿是憤怒，瞋恚心，「一朝之忿」，就是一時怒起，無明火起來了，不能自制，忘其自身，『以及其親』，把自己的身忘了，把父母也忘了。這憤怒之下，就會很沖動，會做出很多的錯事，甚至?xí)话l(fā)不可收拾，而引來很多的災(zāi)禍，不僅毀掉自身，也殃及父母家人，這不就是惑?這是最大的迷惑顛倒。

　　所以樊遲問辨惑，孔子在這里舉出來，讓樊遲學(xué)君子之道。在后面我們會看到的，「季氏篇」里面君子有九思，其中一個就是「忿思難」，當(dāng)我們憤怒的時候，我們應(yīng)該立刻要想到憤怒的后果便是災(zāi)難，有時候在盛怒之下做出的事情，可能令我們悔恨一生。所以能夠想到后果，自然就能夠把沖動化解掉，所以忿思難，君子自己修養(yǎng)的功夫。所以功夫沒別的，就是你要提得快，覺得快，不怕念起，只怕覺遲。

　　這個三條，崇德、修慝、辨惑，它是相互關(guān)聯(lián)的。崇德是什么?只想別人，不想自己，你能先事后得，甚至不計所得，你的私心愈來愈淡，你的心會愈來愈平靜。一個人老想自己，容易心浮氣躁。特別是一想到利、想到得，就很容易跟人家產(chǎn)生沖突。跟人產(chǎn)生沖突，首先肯定是看別人的惡，看人家的不是。如果別人沖我來的，跟我起沖突了，我就會勃然大怒，就起了奮爭之心，那是自己內(nèi)心中的慝，內(nèi)心中的惡。然后經(jīng)人家一激，立刻就起了忿。你看，這三條，雖然夫子說了三方面，其實那都是君子一個修養(yǎng)的功夫。

　　當(dāng)然崇德、修慝、辨惑，也可以用其它方式來解，這里面含的意思是很寬廣的。你譬如說辨惑，這疑惑不僅是憤怒才叫疑惑，貪婪也是疑惑，傲慢也是疑惑，所以這個惑它包括很多方面。但是孔子挑出這個忿來跟樊遲講，那我們就想，大概這是對治樊遲的一個毛病。所以我們看到老師是循循善誘，很會教。《論語》當(dāng)中很多學(xué)生問同樣的問題，譬如說問仁，底下就會講到問孝、問君子、問為政，夫子講的都不一樣，實際上并不矛盾。夫子是契理又契機(jī)，講的是那個理，但是他又特別對你的根機(jī)。實在講，夫子講這些道理也對我們的根機(jī)，樊遲的毛病，其實我們想想我們自己都有。你看，我們是不是有自私自利?給人做點(diǎn)好事，是不是還計較報酬?計較得失?是不是會老愛說人家的毛病，講人是非，看人家不是?會不會自己發(fā)脾氣、起煩惱?都有，這個就是我們要修的。

　　【評析】

　　這一章里孔子仍談個人的修養(yǎng)問題。他認(rèn)為，要提高道德修養(yǎng)水平，首先在于踏踏實實地做事，不要過多地考慮物質(zhì)利益;然后嚴(yán)格要求自己，不要過多地去指責(zé)別人;還要注意克服感情沖動的毛病，不要以自身的安危作為代價，這就可以辨別迷惑。這樣，人就可以提高道德水平，改正邪念，辨別迷惑了。

　　修慝：慝，音tè，邪惡的念頭。修，改正。這里是指改正邪惡的念頭。

　　先事后得：先致力于事，把利祿放在后面。

　　忿：忿怒，氣憤。